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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樂茶餐廳 |
如果要介紹香港本土飲食文化,實在有很多可以說,但絕對不能說漏「茶餐廳」。茶餐廳結合中餐西餐 (甚至有東南亞美食,現在茶餐廳都很全球化),為普羅大眾提供平民價選擇多的飲食。其門口大開,廣迎不同階層的人:打寫字樓工的白領、出賣體力的勞動工人、為學業奔馳的學生哥、初來到埗的遊客等,都可同聚在一間茶餐廳裡。本地作家陳冠中先生的著作《香港三部曲》裡的「金都茶餐廳」雖只是小說場景,茶餐選擇和顧客群好像都有點「七國咁亂」,也不是憑空虛構。茶餐廳順應香港社會經濟環境轉變,無論是食品供應還是經營模式一直轉變以迎合香港人口味,彷彿是香港社會的一個縮影,香港文化的一種體現。
「金都茶餐廳」坐落於繁榮的尖沙咀,在香港回歸後金融風暴站不住腳,在回歸後十八年,香港經濟受內地「加持」的環境下,於中環一個重建區裡營業的茶餐廳,又會否捱得過去?
通常說起中環結志街,大家都會認識位於2號的蘭芳園。當然結志街也不只有這間茶餐廳而已,例如位於結志街31號地下的鈞樂茶餐廳。兩間茶餐廳一間位於街頭雙數街號,另一則在街尾單數街號,雖在同一條街道,因市區重建,命運卻見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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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樂門外望向結志街街市的街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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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與兩人卡位,為盡用空間把存貨放在卡座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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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銀櫃枱,掌櫃有幾個──有時是麗姐、有時是麗姐新抱、有時是師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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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枱旁的架子上擺放了不同餐具和外賣用品 |
鈞樂茶餐廳位處接近結志街街尾,與鄰近商業區及中環半山行人扶手電梯的街頭不同,這個位置因更接近住宅區和與街市抽離而顯得寧靜,或許只有街坊和熟客才會走多數百米路來到這位置呢!鈞樂的店面不大,約三百多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進門口左手邊是收銀櫃台,右手邊是水吧;往前走數步就到用餐區,中央放有三張圓桌,左邊是兩人卡位三個,右邊則備四人卡位四個,因要盡用空間,卡位是「迷你型」,坐得剛剛好,沒有多餘空間;用餐區再往裡走就是廚房後欄及廁所,廚房重地筆者未能入內參觀,但坐在最裡面的四人卡位可觀看師傅準備食材炒菜也是一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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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外也擺放了鐵叉鐵匙餐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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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卡位窺看廚房裡師傅準備食物 |
筆者到鈞樂茶餐廳進行了兩次參與觀察,兩次都是下午茶時段。第一次是星期四的二時多,選擇在下午茶時段是因為考慮到午飯為最繁忙時段,下午茶或會稍清閒可坐久一些以便與店員聊天,同時也不阻礙茶餐廳做生意,可這個算盤完全被打翻了。鈞樂午飯時段旺,下午茶時段也同樣的旺。當時筆者來到時座位已八成滿,好客的老闆娘麗姐吩咐伙計安排了我坐進其中一四人卡位。我坐下時對面的一位小姐看著智能手機,桌上放的一杯熱奶茶喝了一半,看她的打扮大概是住在附近的街坊。看了看餐牌,各式各樣的套餐搶奪眼球,記得之前瀏覽「開飯啦」看到這裡的名物是即炒碟頭,結果就下了午餐滑蛋斑球飯加熱朱古力。似乎鈞樂的滑蛋斑球飯是熱門之選,筆者下單未到半晌已宣佈售罄。飯剛到時下午茶人潮開始襲來,原先對座的小姐換來了一對情侶,那對情侶原是被安排坐另一四人卡位,後來因有一群四位的客人前來而被伙計安排換座,情侶剛坐下伙計就喊叫著他們已換座,食物要送到新座位。眼見進來的人越來越多,我也不好意思霸佔兩個座位這麼久,匆匆吃罷碟頭飯就埋單離去。埋單時知道少算了兩元,原來午餐在下午茶時段也會有兩元優惠。第二次是星期六下午二時左右,到鈞樂門口看到門外的桌子坐了人,以為內裡也滿場了,但進店後感覺比平日時段少人,筆者想或許坐在門外用餐可以觀看結志街街景也是一種情趣。這次我坐進去了最裡頭的四人卡位,可窺看廚房局部情況。點了個西多士下午茶餐,就好整以暇觀察鈞樂內部環境。當以為人比較少時可和伙計打招呼,原來茶餐廳的工作是分秒必爭!空閒時有些樓面在拿出一盤盤已清潔的餐具進行分裝,有些給餐桌上的調味盤清潔和補充調味料,有些在打掃。而廚師也只能趁這個空檔煮個簡單的公仔麵坐在二人卡位吃個遲來的午餐,一有客人來到他又步入廚房密密的忙著。也可能客人少了空間多了,餐廳裡的胖貓咪也出來伸展手腳,遊走在各卡位的椅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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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受歡迎的滑蛋斑球飯,伙計賣花讚花香,說是「很滑」,結果不消一會就售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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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蛋香和花生醬味道的西多,不用下很多糖漿味道也很足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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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蛋茄汁免治牛肉飯加熱咖啡,熱咖啡香而不澀,免治牛肉挺有口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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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貓咪一出來就「好唔得閒」,筆者也只能在枱邊拍到牠的廬山真面目 |
這樣一間小小的茶餐廳,看似平凡,不講時興懷舊情調,卻維持著十一個人的生計和熟客的聯繫,也是老闆娘麗姐努力大半生的見證。
麗姐是廣州移民,二十多年前初來香港已開始在飲食業打滾。第一份工作是透過她丈夫介紹在青山道一座工業大廈內的飯堂做洗碗女工。麗姐愛打拼和好學,飯堂工作除讓她可得展所長,還有機會給予她觀察學習的機會。她憶述當時雖師徒文化盛行,徒弟出盡勞力卻只能從師傅偷得一點功夫,而她雖沒有拜師,但好奇的個性使她從觀察到努力實踐,習得做水吧及製作茶餐廳小食的技巧。例如她看到廚房師傅單手拿大鑊炒菜的架勢,就待師傅下班後自己在廚房偷偷練習。辛勤練習得到的功力也需要有機會才能展現,後來麗姐轉職到新蒲崗一工廈食堂做水吧,也曾在鑽石山大磡村以一千元和拍檔打本做生意,直至大磡村清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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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姐既是鈞樂老闆娘,也是水吧掌門人,擅長製作茶餐廳小食茶餐 |
大磡村清拆並沒有打消麗姐創業的念頭,在十年前她在報紙看到有出讓茶餐廳的廣告,她和拍檔以十五萬「頂手費」從一對來自福建的兄弟接下了這盤生意,而那間茶餐廳就是鈞樂茶餐廳。原來鈞樂並不是麗姐創立,也不是那對福建兄弟的私家門戶,其實是地舖業主的生意。麗姐說業主不懂搞飲食,鈞樂一轉手給福建兄弟就弄得風生水起,有聲有色。後來倆兄弟覺鈞樂因面積受限而發展潛力不大,於是打算脫手並向外闖。麗姐認為自己能夠接手鈞樂可以說是良緣,以前一直在九龍半島勞碌的她到港島開茶餐廳,起初總是會碰壁,幸得前任主人協助,大兒子也在中環就業,使得她從會經常迷路變成中環「地膽」,而鈞樂也從起初欠缺人手,連老闆娘也要下場洗碗的時期,演變到今天十一人齊奮鬥的光景。問麗姐十年間可有遇到想放棄的時候?她說接手後頭半年面對多重困難曾真的想過放棄,惟家人的鼓勵成了她堅持下去的動力。
守業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單憑堅持毅力很難搞好一盤生意,能洞悉市場潮流的生意人頭腦還是必需的。麗姐從低做起學會了製作茶餐廳的靈魂,但包裝外殼她卻一竅不通。起初她接手鈞樂時並沒有引進套餐概念,當然也沒有特設下午茶優惠時間。頭數個月的困況使她對周圍環境更敏感,,除學習同業的經營手法,更留意鈞樂周圍的環境。她告訴筆者為什麼下午茶時間套餐減兩元的原因,一是與附近餐廳「鬥平」,二是她留意到附近有一行業的用餐習慣。鈞樂附近有一條小巷,名叫士他花利街,據麗姐說這條小巷有很多「打金佬」,這群人因遲上班而不會在午飯時間吃飯,會延後至下午茶優惠時段才出外用膳。麗姐為包攬這群顧客,便設計連午餐也會享有優惠。「就係減一兩蚊,再加埋廚房即叫即炒,先留得住呢班客」,一個小改變可以增加營業額,也成就鈞樂現在下午茶時間坐無虛席的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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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茶一杯茶一碟飯,不知這位食客是否麗姐所說的「打金佬」? |
麗姐入行二十幾年,經歷香港社會變遷,起伏有時,她竟表示SARS時代是最容易經營的時候,因為當時病情影響市況,租金和食品來貨價也相對的低廉。現今通貨膨脹再加上人民幣升值,而且新世代不願意從事勞力工作,無論租金人工還是食材來貨也上升了起碼兩倍,但套餐茶餐定價又不能太進取,以致現在利潤十分微薄。儘管如此,麗姐還是以良心對待客人和伙計,只因「要過到自己個關」。她表示食物從不偷工減料,阿華田好立克這類沖飲人家只下一匙她卻堅持要用兩匙份量,要令飲品保持味道;也沒有少算伙計薪水和「拖糧」,真的是良心店主和僱主,她認為現在只是打份工維持生活,並不是想要賺大錢。務實的作風為她帶來不少客路和人緣,顧客欣賞鈞樂出品足料而願意多光顧,有時店面打烊麗姐還會相約老街坊到店裡打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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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樂善好施,每年都會贊助大學學生組織,市區重建使此情不再 |
H18重建計劃使嘉咸市集劇變,人文社區因街坊搬離而散落,鈞樂的生意也受到影響。麗姐表示近幾年已做少了很多街坊生意,還好接手鈞樂初期有到商區大廈派傳單做宣傳,儘管當時常被大廈保安趕走,苦不堪言的努力為鈞樂帶來寫字樓這條客路,現在遠至IFC的白領階層支撐了這茶餐廳大部分生意,而鈞樂由一星期營業七天改到現在只營業六天。
收樓程序一直進行,麗姐一直也關注著重建為鈞樂帶來的影響,可惜從二零零八年人口凍結程序開始,她和鈞樂卻沒有從市建局收到任何與重建計劃的消息,只因業主沒有把業權售予市建局,因此她一直也認為沒有影響。甚至後來街市聯盟與市建局開會也禁止她參與,被蒙在鼓裡的麗姐幸得到聖雅各福群會社工隊的協助才能得知部份資訊。二零一四年,街市聯盟得到立法會議員協助得以進入立法會商討商戶權益,麗姐從其他商戶店主得知會議而出席旁聽。那次會議給了商戶一個訊息:兩層高的新街市將不會有食肆進駐。她覺得這個是一個荒謬的決定,一個街市沒有食肆,並不能完全滿足用家的需要。
事實上,麗姐曾期待收樓行動可幫助她舒緩高昂租金。去年三月尾市建局來電通知麗姐成功收購鈞樂業權,租金由五萬多減至二萬多,但只有一年時間去尋找後路。麗姐表示已盡力尋找,經驗豐富的她明言熟客源是非常重要,所以就算她有位在上環開食堂的朋友叫她進駐該區,她考慮後仍覺得做不下去;在中環區從新開始也行不通,她向筆者透露曾考慮威靈頓街一地舖,可租金達九萬元一個月,加上申請各類牌照和裝修等費用,開一間新茶餐廳需起碼百多二百萬元成本,她明言根本不能負擔。曾經歷大磡村清拆這個打擊仍能堅持在飲食業打拼,現在麗姐抱著勉強的態度看這盤生意,是她多年來心境的轉變,還是社會逼人只能無奈接受現實?
「金都茶餐廳」主角鹹蝦燦曾說:「有得做,如果茶餐廳都死,香港真係玩完。」香港的 “Can Do spirit” 經歷過九七回歸、金融風暴、SARS禽流感、金融海嘯,以至最近政改相關的各種事件,彷彿蕩然無存。香港人面對現存各種限制,如何突破既定框架,或許
“Can Do” 就是關鍵所在。筆者看到麗姐和鈞樂伙計都是自力更生,沒有要求政府給予半點援助,希望天真的無絕人之路,船終到橋頭自然直,市區重建不是要剝奪他們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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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訪當天有熟客前來問候麗姐鈞樂的未來,鈞樂前途未明,麗姐一臉迷茫 |
後話:訪問後再到鈞樂吃下午茶,詢問麗姐搵舖情況。她表示曾有人推薦她頂手堅道一舖位,惟位置人流不理想,加上更遠離中環商區,她有感連外賣也會失守,因此作罷。也曾經有街坊告訴她卑利街一舖位可供頂讓,惟現舖位租戶 (現為印度餐廳) 就算頂手費加至四十萬也不肯轉讓,麗姐表示連最後一線希望也失去了。
鈞樂茶餐廳
電話:2581 4887 / 9123 5466 (劉小姐)
地址:中環結志街31號地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