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著重效率及功利的現代化資本主義城市,幾十年來經濟的持續發展使香港負上「文化沙漠」的垢名。綜觀這個城市的今昔,有些香港獨有的文化因社會環境的變遷和各種社會政治經濟因素而消失,有些則可順應社會潮流留存至今。筆者相信「拜神」就是其中之一,儘管有些人視之為「迷信」行為,但這種一代傳一代的習慣仍廣泛流通。例如每年除夕到黃大仙廟上「頭炷香」,大年初二鄉紳官員去車公廟為香港祈福,清明重陽慎終追遠,某些行業如建築影視等對這傳統儀式十分重視,連去年雨傘運動旺角佔領區也出現關公像予人供奉,可見「拜神」文化已深深埋藏在香港人的骨子裡。這雖然不是每個香港人都會做的事,但香港人對「拜神」的情意結卻難以一言道之。
或許香燭店也是像這樣的存在。筆者曾經問會「拜神」的媽媽:香燭店對街市來說是個必要的存在嗎?我媽答說:不一定,但它是要存在的。家住黃大仙區,附近有常年香火鼎盛的黃大仙廟,區中人口結構傾向老年或許可解釋「拜神」的需求。但在中環區這個看似充斥著紙醉金迷的商區,香燭店是必要存在嗎?
位於中環卑利街21號地舖的公明行的店主黃先生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的店舖因H18市區重建計劃關係而要被逼搬離這個歷史悠久的市集。嘉咸結志卑利這三條街道自英軍登陸香港島開始殖民時代已存在,現今這三條街組成的市集最老的店也有六十多年歷史,而公明行是屬於比較「年輕」的店舖,自1999年開始營業至今,也有十五年多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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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外七彩的燈籠 |
公明行的店面不像一般香燭紙紮店舖只陳列香燭冥鏹,店門外擺放了中國特色的擺設掛飾,抬頭一看,看到五顏六色的紙燈籠布燈籠。走入店裡,各式各樣的中式工藝品盡在眼瞼,左邊掛滿了一列列中國結掛飾,中間的架子上擺了文房四寶其中三寶,右邊除擺賣著一些小擺設,還有一些和式銀包。香燭冥鏹整齊地放在店舖最裡頭,分類清晰,相信是方便店主根據客人要求快速執拾而佈置。雖是店舖最裡頭,紙祭品如衫褲鞋首飾和用品都放在當眼位置,方便顧客選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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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上掛滿了中國結吊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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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內有售毛筆、墨汁、墨硯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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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齊疊放的紙錢 |
一般香燭店的顧客群大多是上了年紀的本地人,公明行由於其售賣的貨品比較多樣化,因此也吸引不同年齡層甚至不同國籍的人光顧。哪天天氣好遊客多出遊,總會有偶然一兩個進店參觀。某天有一位香港人帶兩名德國人進來參觀,最後他們買了一台電動招財貓擺設回去。臨近農歷新年進了些可愛的布羊擺設,吸引了小孩子的眼球,嚷著要父母買。最有印象的是某天有位來自英國的白人女士,進店來看紙祭品,老闆說她來過幾次了,最後她選購了一套「西裝」和一雙「皮鞋」,說著她的朋友報夢著她帶一套這樣的回去。原來洋人也會「報夢」!真的信不信由你,但可以看出那位女士對她的故友懷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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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來自英國的女士為故友挑選紙祭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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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先生的母親正在摺熟客訂購的金銀 |
本地顧客對「拜神」所需求的物品也可以在公明行一一找到。記得有次筆者探訪時碰著一冷氣機維修店的師傅進來詢問黃先生開新店「拜神」的注意事項和物品,黃先生一邊執拾香燭金銀一邊告訴師傅「拜四角」的儀式,還查看通勝找了吉日和吉時給那位師傅參考。另一次碰著有位「貴客」到訪,那位年邁七旬的老婆婆找黃先生購買一種特別的香,後來筆者得知那種香價格高昂,並不是一般香燭店舖可以找到。要應付客人各種不同的要求,老闆必定要有相當多的相關專門知識才能勝任。雖說現今世代資訊科技發達,要得到知識並不難。但在十多二十年前的社會,資訊流通不如今日,「拜神」這種專門又看似神秘的知識,可從何處習得呢?黃先生開辦公明行的經驗大概可解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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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先生依客人要求執拾的香燭紙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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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先生查看通勝給客人擇吉日舉行儀式 |
黃先生一家是做香批發生意,現主要負責內地生產線香的銷售,現批發業務是由黃先生的姐姐打理。黃先生原是在卑利街另一香莊代表自家批發生意與人合夥經營門市,這段合作雖不是完滿但也使他學到其他關於「拜神」知識,加上他自己閱讀相關書本用心鑽研,最終使他擁有足夠文化資本 (當然也不缺資金) 於十五年前自立門戶,在同一條街道上建立自己的口碑。現在公明行除了是做工藝品及香燭冥鏹零售外,同時也負責批發生意與顧客的通訊,成了家族生意對外的窗口,由黃先生和他的母親與妹妹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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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架上擺放從批發進貨的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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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專營沉香等香料生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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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黃先生談公明行這盤生意和「拜神」文化,並不像港產神怪片般故弄玄虛。黃先生認為文化是一直改變,但也是由前人累積經驗而成。儀式和所用物品會根據社會環境改變,用品的數量也並沒有約定俗成的一定份量,一切要看用家的需要和負擔能力。所以做好這盤文化生意也是要觀察市場,套用經濟學供求理論,取得平衡──也就是價格要取得中庸公道。而售賣工藝品這念頭,黃先生表示希望發展多樣化的貨品種類,這有賴他自己和顧客對這家店的想像。店裡很多貨品都是憑著店主作為生意人的直覺和客人的回應所決定,店主與客人交流多了,彼此對貨品的想像,再加上現在資訊流通發達及供貨穩定充足,這些因素帶領公明行走向了更多樣的市場裡,接觸更廣泛的客人群。
做了十幾年的香燭工藝品零售生意,從自己獨力以積蓄打本開店,黃先生一直在打著算盤計算如何做起這盤生意。由起初一個勇於嘗試的新人,經歷這十五年的風風雨雨後,他承認自己變得更為審慎。當中的原因包括個人經歷使他變得更深思熟慮,另一原因就是外圍因素使他的店舖營商環境更為嚴峻。他表示這十幾年來營運基數包括租金、水電、人工及來貨價格不斷上漲 (至於原因大家都明瞭) ,小店規模也只能在貨品種類和定價著手,靠著擴闊客源和提升貨品售價去賺取微薄利潤。他認為未來的趨勢也偏向租金持續上升,除非有社會事件可動搖樓價,否則小店經營者和消費者也只能無奈地接受這持續通漲所帶來的高物價了。
這次H18重建計劃令黃先生的生意受了一重打擊,他表示從九七年已依稀聽聞這個區域會有重建計劃,初時對其印象模糊,不認為會對其生意有多大影響。直至二零零八年市區重建局 (下稱市建局) 宣佈該區域因重建需要人口凍結和開始進行收樓行動,黃先生收到市建局的信件,才醒覺這個重建計劃「殺到埋身」。後知後覺的原因之一是公明行現址的業主是透過一個基金運作去處理租務,租客根本沒機會直接與業主溝通;其二是,市建局進行H18重建計劃溝通及透明度不足,他分析市建局當初並不把商戶納入需要溝通的對象,整個過程當局只需向受影響業主及區議會交代,因此不是所有相關持份者知道計劃和賠償詳情。儘管市建局有開會給受影響店主及檔主講解重建計劃及賠償方案,但這個會議只是以單方面知會形式卻沒有交換意見的空間,沒有話語權和談判能力的地舖店主及排檔檔主也只能無奈接受。期間市建局以該區大地主身份一邊向已被收購的物業的租客以一年協議收取租金,一邊以口號形式稱要「恢復市集活力」。直至二零一四年初,市建局單方面聲明不再簽發協議,並令現有被收購的地舖租客於二零一五年三月底前遷離。黃先生憶述當時商戶有感市建局並沒有履行承諾 (包括待地盤B完成後才開始地盤A及C的遷離程序) ,於是向區議員求助,並成立聯盟爭取權益。市建局終答應分階段遷出賠償方案,根據遷出時間先後定出遞減賠償金額。像黃先生這種堅持到最後一天遷出的商戶就沒有賠償。另外黃先生認為市建局沒有誠意去活化這個市集,從地盤B建成後的兩層街市只准濕貨進駐便可得知,將來的嘉咸市集或許只能滿足居民「食」的需要。
住在該區的街坊已先搬遷,商戶也陸續結業或遷離,可有影響公明行的生意,令其雪上加霜?黃先生明言生意一定有影響,他只抱著過得一天得一天的態度捱下去,還好街坊認同他誠信好,熟客源穩定,就算已搬至西貢也會再次親臨,使他在新舖選址上還是選擇在中環落戶,「做生不如做熟」。儘管新舖位租金翻倍,重建進程未見明朗,黃先生卻堅持要做下去,他認為此刻自己只能盡本份,做好未來三年,也不敢想太多。他也相信「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世事無常,如果不能做下去也只能接受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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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經過公明行,都會問候店舖未來的打算,店主都事先告訴他們新店地址,希望繼續光顧 |
黃先生經常說「拜神」並不是甚麼迷信行為,其實是表達對祖先及事物誠摯心意的習俗。而公明行這類香燭店的存在雖然不能經常滿足街坊的日常需要,但對某一群人的心靈是必要的存在。有誰定義過街市只能滿足購買食材的需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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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新年過後,公明行已擺放清明節祭祀用品。雖已覓得新舖,黃先生仍希望市建局可稍延期收舖,方便街坊熟客於清明前到來準備節日用品,也可幫助公明行順利過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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